談《尚書》中表勉義的幾組字
雷燮仁
《尚書》中表勉義的字很多,常見且容易理解的有“勤”、“勞”👨🌾、“勉”💆、“懋”🧑🧑🧒🧒、“勖”😟、“勸”🫶🏻👞、“勵”🦣、“勱”等🙎🏽。下面各舉一例🧑🏽🦳:
昔公勤勞王家🙎🏿♂️,惟予沖人弗及知。 《金縢》
各長於厥居,勉出乃力,聽予一人之作猷🤩。 《盤庚》
禹🐥🚵♂️,汝平水土,惟時懋哉。 《堯典》
夫子勖哉!勖哉夫子! 《牧誓》
多士🎸☠️,爾不克勸忱我命,爾亦則惟不克享🎼,凡民惟曰不享。 《多方》
惇敘九族🙇🏿♀️,庶明勵翼,邇可遠,在茲。 《皋陶謨》
繼自今立政,其勿以憸人,其惟吉士,用勱相我國家。 《立政》
其中“勖”有時又省作“冒”,“勸”有時又借同意的“歡”為之🧂,如:
惟茲四人昭武王,惟冒,丕單稱德🥬。 《君奭》
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🐳👨🏽🦳,丕冒🈲;海隅出日,罔不率俾。 《君奭》
公功肅將祗歡,公無困哉。 《洛誥》
《尚書》中僅有的兩例“冒”讀為“勖”都見於《君奭》✴️。而《尚書》中凡兩見的“冒聞於上帝”,或以“冒”為上句句末,以為句式同“惟冒”🫱🏿、“丕冒”🕌,從而讀“冒”為“勖”⏲,是不對的。《君奭》“惟冒,丕單稱德”為郭店簡《成之聞之》所引,“冒”作𓀑,或釋“髟”🧙🏼♂️,讀為“冒”;或以為像旗旒,即“旒”字🐃,借讀為“冒”👨🏻🦼;或以為即“旄”字初文。“旄”從毛得聲,“懋”從矛得聲🪣,古音相近而通假,證明“冒”當讀為“勖”🙍🏿♂️,“勖”🔘、“懋”音近相通。《洛誥》“公功肅將祗歡”即“公肅將祗歡(勸)功”,言周公敬奉敬勉其事🖐。
此外,《尚書》中還有多例“明”字義為勉也。王引之《經義述聞·書·明聽朕言》引其父王念孫曰:“《爾雅》👲🏽:‘孟🧒🏿,勉也🧖🏿♀️。’、‘孟’與‘明’古同聲而通用🏄🏽♀️。故勉謂之‘孟’👨🏽,亦謂之‘明’🛜🫴🏽。”這些都是大家熟知的,也就不一一列舉了。
本文所要談的🏄🏼♀️,是《尚書》中不怎麼常見且經常被誤解但的確義為勉的幾組字。正確釋讀這幾組字,可以幫助我們準確理解《尚書》中的一批文句,且很多文句可以相互印證🧑🏽🏫、繫聯,所以集中在一起論述🧚🏻♂️。
一👮🏽♂️、“庸”、“用”
毛公鼎(《集成》 2840)、單伯鐘(《集成》 82)🧑🏿🦲、卌三年逨鼎(《通鑒》02073)🔌、逑盤(《新收》757)都有所謂舊釋“勞堇(勤)大令(命)”之語。裘錫圭認為所謂“勞”字😯,實從“”奉“爵”合意📽👩⚕️,是訓功訓勞的“庸”的本字。字或從
(讀如“同”),為聲符🧑🏼🔧。張富海引申裘說🤷🏼♂️,謂金文“
(庸)”既表勳勞🎋,亦表勤勞,“
(庸)堇(勤)大令(命)”猶《堯典》“汝能庸命”之“庸命”,說甚可信🦧👃🏻。“庸命”、“庸勤大命”之類的說法又見於《盤庚》:
無戲怠,懋建大命👩🏼🏫。
“大命”在古書中有時指天命🤹🏼,有時指依天命而享之國祚、國運👱🏿♀️。過去或者把“懋建大命”的“建”闕而不釋🌁,或者理解為“建立”之“建”,如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,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🔻,顧頡剛🧔🏽♀️、劉起釪《尚書校釋譯論》;或者以“建”為佈告之之義,以“懋建大命”為勉力傳達我之教命,如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🚿。我在一篇小文中曾指出,“懋建大命”應讀為“懋劵(勌)大命”✷。“建”、“勌”古音近而通。《周禮·考工記·輈人》“終日馳騁左不楗”鄭玄注:“書楗或作劵。”《墨子·號令》“慎無厭建”孫詒讓《閒詁》:“‘建’讀為劵,聲近字通。”《晏子春秋·外篇》云“立命而建事”💇🏼,孫詒讓《札迻》:“‘建’與‘劵’聲近字通。‘建事’,謂厭倦於事也。”《說文·力部》🪿:“劵🗄,勞也。”與“勤👊🏿,勞也”比鄰。“劵”有勞累之義🐛,今作“倦”🐙;又有勉力🤳🧗♂️、勤力之義🧑🏽💼👨👨👦,字作“勌”、“勬”💼,《玉篇·力部》:“勌👋🏻,勉也。”《廣雅·釋詁》:“勌,勤也。”“懋”🧖🏼♀️、“建(勌/勬)”皆勉力之義,故連言為“懋建”🧋,猶如“庸”、“勤”皆有勤勞之義,故連言為“庸勤”👳🏼👩🦯➡️。《爾雅·釋詁》:“庸,勞也🤽🏽♀️🤦🏽♀️。”“無戲怠,懋建(勌/勬)大命”就是“天命匪懈”之類的意思。
《多士》中也有一個“庸”字用為勉力之義💁🏿:
上帝引逸,有夏不適逸𓀆,則惟帝降格🏂🏻、嚮于時夏🍋🟩,弗克庸帝,大淫泆,有辭。
《多士》與《多方》乃姊妹篇。《多方》云:
乃惟爾辟以爾多方大淫圖天之命📔、屑🧏🏻♂️,有辭。
“大淫”乃同義連言🧑🏼🔧,義為大肆🙍🏿♂️、放恣,修飾“圖天之命🧑🏽🍳,屑”🗼,可換言為:“大淫圖天之命🔓,大淫屑(泆),有辭。”“圖天之命”應依吳汝倫《尚書故》之說,讀“圖”為“殬”🚑🚝,義為敗壞、墮弛。敗壞、墮弛上天之命,即“庸勤”或“懋建”上天之命的反面。“弗克庸帝”即弗克“庸勤”帝命之省🤲🏼,與“大淫圖(殬)天之命”同義🧢。過去讀“庸”為“用”,是不對的。《多方》又云“不克終日勸于帝之迪”,與《多士》云“弗克庸帝”是一個意思,“庸”應理解為“庸勤”之“庸”,勉力也。《文選·揚雄〈羽獵賦〉》云“勖勤玉帝”,與“庸帝”句式5️⃣、句意皆近。
《堯典》中還有一個“庸”字用為勉力義,且與另一個同表勉力義的字組成同義連言詞:
有能奮庸熙帝之載🏃🏻➡️,使宅百揆,亮采惠疇?
《多方》亦云“熙天之命”,與“熙帝之載”句式相同。“熙”,訓廣🧹、訓光🧎♂️、訓明,義皆相近💻。“熙天之命”即廣大、昭顯上天之命📍🔏,“熙帝之載”即廣大🧖🏻、昭顯堯帝之事。“載”訓事,又見於《詩·大雅·文王》“上天之載”毛傳:“載🕯,事也。”“奮”義奮力,與勉力義近。《淮南子·說山》👨💼:“奮🤵🏿♂️,厲也。”“厲”為“勵”之省,猶如上論“冒”為“勖”之省。《史記·魏其武安侯列傳》“奮曰”裴駰《集解》引張晏曰🐍:“(奮)👳🏼,自奮勵也。”《文選·嵇康<憂憤詩>》“有翼北游”,五臣本“奮”作“勵”🖖🏽,殆同義換文。“奮庸”連言,皆勉力也👱🏽♀️。“奮庸熙帝之載”謂勉力廣大、昭顯帝堯所命之事👥。過去對“奮庸”的理解,大都是不對的。如裴駰《史記集解》引馬融云🚊:“奮,明👮🏻♀️。庸,功。”偽孔傳👂🏼🧑🔬:“奮👬🏻,起。庸,功。”蘇軾《東坡書傳》🥡:“奮,立也。庸,功也🌉。”也有一些比較好的解釋,比如《史記·樂書》之裴駰《集解》引孫炎曰:“奮☦️,發也。”孔穎達疏引《爾雅·釋詁》云“庸,勞也”👩🦼,即言奮發勤勞於事功,與我們讀“奮庸”為同義連言義為勉力非常接近。至於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以“奮庸”言“進用”,日人池田末利《全釋漢文大系·尚書》以“奮庸”與下文“疇昔”相對為文,則是“自鄶以下”了。
《盤庚》亦有一個用為勉力義的“庸”字:
無總于貨寶,生生自庸⛹️。
“生生”一詞《盤庚》四見,除此例外,尚有:
汝萬民乃不生生,暨予一人猷同心,先後丕降與汝罪疾,曰:“曷不暨朕幼孫有比👨🏻💂🏿♂️?”
往哉生生!
朕不肩好貨,敢共生生,鞠人謀人之保居敘欽。
《莊子·大宗師》云“生生者不生”🔰,陸德明《釋文》引崔云:“常營其生為生生🥦。”戴均衡《書傳補商》👷🏿♂️:“凡滋生👩🏻🦲、謀生、安生🪵、樂生、遂生,皆可謂之生生。”楊樹達《積微居讀書記·尚書說》云👨🏻🚀:“孜孜於厚生。”顧頡剛、劉起釪《尚書校釋譯論》認為“盡力搞好生事為‘生生’”🫴🏼。“庸”,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讀“用”,云→:“生殖以自用者,上自言不作好貨,下敕其民以生生為萬民之事🛜,不可與之爭利。”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亦讀“用”,但未串講。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則以功義釋“庸”🏌🏼♀️👩🏼🌾,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從之🔙,云🤦🏼♂️:“無聚貨寶,戒之也。營生立功💆,勉之也。”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疑“庸”當讀為“封”🤸🏽。《漢書·司馬相如列傳》“庸牛”即今之“犎牛”🏄🏼♂️,是“庸”可讀為“封”🤴🏼。《國語·楚語》“是聚民利以自封也”◼️,《晉語》“今君起百姓以自封也”,並有“自封”語,韋昭注🕍:“封📃💺,厚也”👨👨👧👧。顧頡剛、劉起釪《尚書校釋譯論》從楊說🏙,釋為“孜孜從事於增殖產業自厚。”我認為“生生自庸”即“自庸生生”之倒言,義同“往哉生生”,“往”、“庸”皆義勞。關於“往”古有勤勞、勉力之義,我們下面還要分析。“自庸生生”與“往哉生生”皆勉力從事生產之義👩🏼🦰。《尚書校釋譯論》在串講中補“孜孜”二字,然“常營其生為生生”其本身並無“孜孜”之義👨🦽➡️。而周秉鈞云“營生立功,勉之也”,都是據文意云“勉”也🔉。釋“庸”為勉力之義🏚,不僅於古書故訓有徵,落實了字義之訓詁,也於上下文意妥帖自然,是明顯優於舊說的。
《尚書》中還有“用”讀為表勉義的“庸”之例,我們在本文的最後部分討論“勉德”之類說法時再論及。
二✡︎、“勑”、“來”👩🏻🍳、“釐”、“食”
金文云“庸勤大命”,《盤庚》云“懋建(勌/勬)大命”,《堯典》云:“庸命”🧑✈️,類似說法《尚書》中還有一兩例,下面試作分析、論證🤛🏻。
《立政》講夏桀之德時說:
桀德惟乃弗作往任🐍,是惟暴德🖋,罔後。
這句話斷句、釋義多有歧義👁,這裏暫且不論。其文意無非是說夏桀之德行如何如何不好。《立政》接著又說👻:
亦越成湯陟丕釐上帝之耿命。
顯係承前而言,故蔡沈《書集傳》云“亦越,繼前之辭”。“耿命”🙅♂️,猶言“顯命”🤌🏻📰。《多方》🖕🏻👵🏻:“天惟時求民主,乃大降顯休命于成湯👨🏼🎤🧞♂️。”“顯”義明,而“耿”據《說文·耳部》所引杜林說,義“光也”。《立政》又云“以覲文武之耿光”,即以“耿光”同義連言🧺。《說文·火部》:“光,明也。”是“耿命”、“顯命”即“明命”。《逸周書·庶邑》云“予可致天之明命”。“上帝之耿命”可簡言為“天命”或“大命”👙,在句中用作賓語😫,而“成湯”則係主語。這樣“陟丕釐”三字必為謂語🦸🤳,可有兩種斷句方式:
亦惟成湯陟,丕釐上帝之耿命🤞🏽。
亦惟成湯,陟丕釐上帝之耿命。
第一種斷句讀“陟”為“陟升”之“陟”🚵🏼♂️。《皋陶謨》之“汝陟帝位”,《史記·五帝本紀》作“汝登帝位”👳♀️。“成湯陟”言成湯陟登帝位👩🏽🎤。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、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、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主此說。楊🫃🏿🤹🏼♀️、屈讀“釐”為“理”🏊,周氏則以“釐”為受福之義➰,引申為受🥓,即言“受天之耿命”👲🏻。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則讀“陟”為“勅”✔️。《皋陶謨》云“勅天之命”🧑🏿💼,以“陟(勅)丕釐”為整個句子的謂語。顧頡剛、劉起釪《尚書校釋譯論》從孫星衍之說。但同時又引朱駿聲《尚書古注便讀》說,釋“陟”為升🥷、登💩👨🏼💻,釋“釐”為理🦄🙅🏻、順。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從一句之讀🍗,釋“陟”為升,釋“釐”為受福👢👩🏻🍼,以“丕釐上帝之耿命”為大受上天之明命也🙏🏼,周秉鈞之說即源於此🏬🤼♀️。
“丕”為語詞,《尚書》習見,但能否在兩個動詞之間插入語詞“丕”,我對此表示懷疑,故從“陟”後斷開之說,且以“陟”義登位(取代夏命也)🪙。
關於“釐”👩🏽🎓,我認為應聯繫《皋陶謨》“勅天之命”的“勅”。此字唐石經作“勑”,《史記·五帝本紀》作“陟”,而“勅”又或作“敕”🌊。偽孔傳以及孔穎達疏引鄭玄注皆以為戒敕之“敕”🧔🏽。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以“勑”義謹🫴🏽,其說實與“勑”義戒敕相近🎥。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始以“勑”之勤🐫、勞義讀之👆🏽。《說文·力部》:“勑,勞也。”《廣雅·釋詁》👰🏿:“勑,勤也。”楊筠如云“勑天之命”猶言毛公鼎之“勞堇大命”🤰🏼,是很有見地的👶🏽。
用為勤☝🏻、勞義的“勑/敕”🛹,又作“來”。《爾雅·釋詁》“來,勤也”陸德明《釋文》:“來🤳,本又作勑🧎🏻♂️。”王引之《經義述聞·爾雅上·倫敕愉庸勞也》引其父王念孫之說:“勑為勞來之來。”而“來”、“釐”古通用。《儀禮·少牢饋食禮》“來女孝孫”鄭玄注:“來,讀曰釐。釐,賜也。”《漢書·劉向傳》“飴我來麰”顏師古注:“釐,又讀與來同。”《詩·周頌·思文》即作“飴我釐麰”👭🏻。因此我認為“釐上帝之耿命”應讀為“來上帝之耿命”👩👧👦,即“庸勤大命”、“勑天之命”的意思🆕♢。
“來”用為勞來之來👸🏻,勤也、勉也,又見於《召誥》👩🦽🛬:
王來紹上帝,自服於土中。
偽孔傳以繼釋“紹”,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從之。孫詒讓《尚書駢枝》:“按‘紹’當訓為‘助’👨👦。《孟子·梁惠王篇》引《書》云2️⃣:‘天降下民,作之君🚓,作之師,惟曰其助上帝。’、‘紹上帝’即‘助上帝’也🧝🏻♂️。《文侯之命》云‘用令紹乃辟’,王助上帝與諸侯助王義同🤸🏿。”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、顧頡剛⚰️、劉起釪《尚書校釋譯論》從此說🦆,楊氏並補《詩·大雅·大明》“昭事上帝”一例,謂“昭”亦謂助也。吳汝倫《尚書故》則讀“紹”為“”,卜問也。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引吳說👰🏼♀️。《尚書》確有“紹”讀“
”之例🕵🏿♂️,如《大誥》“紹天明”即“
天命”。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亦讀“紹”為“
”🧑🏼🍳🤟,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從曾說👨👨👦。除曾運乾外👮🏽♂️👨🏼🍳,其餘各家均未注“來”字,大概讀如“來往”之“來”🚶🏻➡️。曾運乾釋“來”為勤,云“王勤問上帝,考之於龜,擬用事於土中也”。此說以“服”為用事之義,與其他各家以治訓“服”不同。“土中”即洛邑🈲,各家意見一致🚃。曾說以“王來
上帝”即《洛誥》所云🧏🏽♂️📱:“王曰:公既定宅6️⃣,伻來,來視予卜☠️,休👨🏼🦲,恆吉。我二人共貞。公其以予萬億年敬天之休。”此說頗牽強,難以信服。但曾氏釋“來”為勤的意見還是可取的⛓。“來紹上帝”即勤勉助事上帝❤️。“勉助”之類的說法《尚書》屢見,如《立政》“用勱相我國家”之“勱相”,《君奭》“汝明勖偶王”之“明(勉)勖偶”,都是勉力助佑之義。而“王來(勑)紹上帝”與“釐上天之耿命”文意也很接近,釋“來”為勞,與讀“釐”為“來”🧑🏻🏫,可以互相印證🤏。
《尚書》中有一個“食”字,也應該讀為“勑”。《堯典》云🫵🏽✫:
“咨,十有二牧💿!”曰:“食哉惟時💗🍪!柔遠能邇,惇德允元,而難任人🏐,蠻夷率服。”
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首讀“食哉“為句,並引《方言》云“勸也”,且謂《廣雅·釋詁》同。《方言》卷十🫘:“食、閻,勸也。南楚凡已不欲喜而旁人說之,不欲怒而旁人怒之謂之食🐬、閻🗡。”《廣雅·釋詁》亦云:“食🛋、閻,勸也🦸🏽。”或以“食閻”為一詞🫃,如《故訓彙纂》等。這種看法是不對的🏅🙅🏿,我們下面還要分析🚆。“食”有勸義,孫星衍認為當與《爾雅·釋詁》“食,僞也”有關🛕,即“僞”通“為”,言勸汝有為。鄒漢勳《讀書偶識》云聞於鄒子🌊,以“食”當讀為“飭”,敕也。陳喬樅《經說考》引嘉慶時人許宗彥之說,以“食哉”為“欽哉”之譌。篆文“欽”字偏旁與食字形近⌚️,文蝕其半✅,故譌作“食”🧑🏿💼。陳氏贊曰“以經證經,極為精碻”👋🏻👩🏽🔧。朱駿聲《尚書古注便讀》襲用此說,馮登府《十三經詁答問》、俞樾《太史茶香室經說》、于鬯《香草校書》並用此說。皮錫瑞《今文尚書考證》則認為“食哉”疑即“欽哉”訛誤之說並無佐證,陳喬樅逕改字作“欽”👨🏻🔬,“殊嫌專輒”。近人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亦襲上說👳🏻♂️,雜引之云🏂🏼:“按‘食’當為‘飭’之假字。《說文》:‘飭,从人从力🐜,食聲。’《匡謬正俗》:‘飭者🙋♀️,謹也🧍🏻♀️,敬也。’偽孔傳以‘惟時’上屬為句。據下文‘惟時懋哉’、‘惟時亮天工’,‘惟時’自應下屬。‘時’者,是也🤽♂️,此也。”唯王先謙《尚書孔傳參正》仍堅持“食哉惟時”為句,不過改從“食”為勸勉說💁♂️🦏。云:“案‘惟時’不下屬為句。‘食哉’🤚🏽,勸勉之義。‘時’,是也。‘勉哉惟是’🫃,猶言‘惟是勉哉’,與下文‘惟時懋哉’同義。文係倒裝。上文‘女于時’🧝🏻♂️🤌🏽,《史記》釋為‘于是妻之’😛,句法正同🛸⛹🏿♀️。本文可通,不勞改字。”
今按🉑,用為勸勉義的“食”,正是“勑”之假借🌥。“飭”從“”得聲🚣🏽。而“食”與“
”以及“飭”與“敕”、“勑”,以及“飾”與“敕”🥤,古多通用,參見《古字通假會典》“食字聲系”所輯例證🧖🏿♀️。《易·噬嗑》云“先王以明罰勑法”,《漢書·藝文志》、《潛夫論·三武》引“勑”作“飭”。《漢書·高后紀》“高皇帝匡飭天下”顏師古注:“飭讀與勑同”。而《方言》𓀑、《廣雅》同訓為“勸”的“閻”字,則是“庸”之假借👏🏽。《左傳》文公十八年“納閻職之妻”👈🏽,《史記·齊世家》作“庸職”,《水經·淄水注》引亦同🏊🏽♂️。故“閻”有勸義🫶🏻,與“庸”義勞同。而“庸”與“慂”也有著密切的音義同源關係。至於“食,僞也”🧞♂️,則是假“食”為“
”或“慝”。《說文·巾部》云“飾讀為式”🪬,即言“
”聲可與“弋”聲相通。《爾雅·釋訓》“崇讒慝也”陸德明《釋文》◽️:“慝,言隱匿其情以飾非。”
附帶說一說,《堯典》云“食(勑)哉惟時”🏒,“懋哉惟時”,又云“直哉惟清”,過去皆以“正直”義釋“直”。今按從直得聲的“德”或通“陟”,《周禮·春官·大人》“三田咸陟”鄭玄注👨🏻✈️💂🏻♀️:“陟之言得也🅿️,讀如‘王德翟人’之德⏮。”而“食”又同“寘”之異體“實(实)”。《詩·大雅·生民》“以就口食”,劉賡《稽瑞》引毛詩“食”作“實(实)”。故“直哉”能否讀為“勑哉”🤵🏽♀️,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🥫。
三、“肆”、“逸”
古書中“肆”🧑🏻🔬🧑🏿🦳、“肄”常通用🙏🏼,可參見《故訓彙纂》“肆”、“肄”字頭所輯例證💞。“肄”有勞義。《詩·邶風·谷風》“既詒我肄”毛傳🤹🏻、《左傳》昭公十六年“莫知我肄”杜預注皆云📂:“肄👨🏻🎤,勞也。”表勞義的“肆”🚱、“肄”本“勩”之假借。《說文·力部》:“勩,勞也。”引《詩》云“莫之我勩”。《爾雅·釋詁》“勩,勞也”陸德明《釋文》🥩:“字亦作肄🖖🏻。”郝懿行《義疏》🐀:“通作肄,又通作肆👷🏽♀️,肆力亦勤勞。肆、肄聲義俱近,經典多通。”
《尚書》中也有一些“肆”或“肄”字用為肆力⛹🏿♂️、勉力義。《顧命》云👸🏼:
昔君文王、武王,宣重光,奠麗陳教,則肄肄不違,用克達殷、集大命。
偽孔傳讀“奠麗陳教則肄”為句,以勞釋“肄”,然朱熹《朱子語類》云:“肄,或訓勞,或訓習。愚意謂從習為長🪡,未敢自決。”宋儒、清儒多從訓習之說。如蔡沈《書集傳》從偽孔之斷句,以“則肄肄不違”為句🫳🏻,云:“肄,習也,重言之者,病甚氣喘而語吃。”近代學者中,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從偽孔傳之斷句,但釋“肄”為勞。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、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以“則肄肄不違”為句,以“肄肄”為勤勞之意。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則讀“肄肄”為“惕惕”,《國語·楚語》“豈不使諸侯之心惕惕焉”韋昭注:“惕惕👊🏽,懼也🛌🏻。”曾說貌似有理🕚,實則不合此處文意。文王、武王“奠麗陳教”即定刑法列教令🤵🏼♀️,乃使諸侯、民眾之心“惕惕”,言文王、武王懼而不敢為,故能“撻彼殷武”,以集大命,恐不合常情。“肄肄不違”應理解為“肄肄”上天之命而不違🙇🏻♀️,“肄肄”義同“庸勤”🧚🏿👵🏼,都是勤勞、勉力、肆力之義。“肆肆”連言,猶如“斖斖”、“勿勿”連言。《漢書·王莽傳上》“斖斖翼翼”顏師古注:“斖斖,勉也👩🏿🦱。”《禮記·禮器》“勿勿乎其欲其饗也”鄭玄注:“勿勿,猶勉勉也。”
《大誥》云👳🏻:
肆哉❓,爾庶邦君越爾御事。
《漢書·翟方進傳》所載“莽誥”之顏師古注:“肆,陳也🐈⬛。勸令陳力📜。”但注家多以《爾雅·釋言》“肆,力也”解之🖌😡,即以“肆”為肆力、勉力之義。“肆哉”義同“懋哉”、“勖哉”🏃🏻♀️➡️。“肆哉🤳,爾庶邦君越爾御事”與《牧誓》“勖哉天子”句式相同。
《康誥》云:
王曰:“烏呼🧜!肆汝小子封➞。惟命不于常✏️,汝念哉!……”
“肆”字或釋為今,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、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主此說🕖;顧頡剛、劉起釪《尚書校釋譯論》則釋為“故”、“以故”🚰、“所以”。這兩種說法以“肆汝小子封”與篇首“肆汝小子封在玆東土”同。然此處“肆汝小子封”後無類似“在玆東土”之謂語,故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、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皆以兩“肆汝小子封”不同義,以“肆汝小子封”即“肆哉汝小子封”,與《大誥》“肆哉爾庶邦君越爾御事”句例相同🛫。此說不無道理。《康誥》屢見以下句式🧙♂️‼️:
嗚呼😧!封🦣,汝念哉🎅🏿!
嗚呼!小子封👨🏿🏭,恫瘝乃身👱🏼♂️𓀈,敬哉🤏🏿!
嗚呼!封,敬明乃罰。
嗚呼!封,敬哉!
“嗚呼!肆汝小子封”猶言:“嗚呼!汝小子封🎳,肆哉!”而《堯典》中“欽哉”與“懋哉”並見:
帝曰🦜:“咨!汝二十有二人🫨,欽哉🥢!惟時亮天功👲🏽。”
帝曰🧛🏽:“俞🥉,咨!禹😡,汝平水土⏭;惟時懋哉🚌!”
《康誥》“敬哉”與“肆哉”應同《堯典》之“欽哉”與“懋哉”🧑🏻🎨,
古書中有“肆”⚆、“佚”相通之例📃。《公羊傳》莊公二十二年《經》“肆大眚”陸德明《釋文》👩🏿🏭:“肆👨🏼💻🚵🏻♂️,本或作佚👱🏻♂️。”《穀梁傳》莊公二十二年則云“肆🧏🏿,失也”。“佚”與“泆”、“逸”古通👩💼。《廣雅·釋詁一》“劮🏃🏻♂️,淫也”王念孫《疏證》🚵🏼♂️:“佚,與劮通。字或作逸,又作佚☮️👩🏿💼。”《尚書》中亦有表肆力⛑、勉力義的“肆/肄”作“逸”之例。《盤庚》:
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,予敢動用非罰。
蔡邕《司空文烈侯楊公碑》引作“胥及肄勤”。皮錫瑞《今文尚書考證》謂“逸勤”為勤勞王事👨🏻🔬,本是最平實的理解🤦🏼♀️。《召誥》云🤹🤘🏽:“上下勤恤,其曰我受天命,丕若有夏歷年🌏,式勿替有殷歷年,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👂🏻。”我在一篇小文中據清華簡《皇門》云“勤恤王邦王家”,又云“勤勞王邦王家”⚛️,以“恤”當通“毖”,而“莽誥”即以“勞”代“毖”,是“勤恤(毖)”猶言“勤勞”✭,“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(肄)逸勤”即“上下勤勞”之義,故《召誥》云“我受天命”🤹🏻♂️、“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”🍊。或許是未曾注意到“逸勤”又作“肄勤”這一重要異文,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以“胥及逸勤”為“勞逸相及”🥞,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從之,“言勞逸與共也”,都不合《經》之原旨。
四🫃🏻、“往”
“往”有勞義🫢,明見於古書故訓。《方言》卷十二與《廣雅·釋詁》皆云“往,勞也”🏃♀️。王念孫《疏證》🦑:“《孟子·萬章篇》:舜往於田。往者,勞也🧔🏼。”
《尚書》中的某些“往”字,根據上下文意,或者與其他文例對讀,是可以“卡死”其義為勞的。我在討論《君奭》“無能往來玆迪彝教”句時,曾指出“往來”的“往”應理解為勞。“往來”猶言“勞來”🪂,與“玆(孜)”組成三字同義連言。這裏將相關論述再重述一遍。
已有學者指出🫚,《尚書》中的某些“往”字,應釋為勞🙈🤨。《君奭》云:
祗若玆,往敬用治🔋!
多數《尚書注釋》類書籍都不注“往”字🐗,以為即“去往”之“往”🧑🏽⚕️。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云:“君其往,敬以為治哉🙍🏿♀️。”顧頡剛、劉起釪《尚書校釋譯論》在“今譯”以“去”譯“往”,是這種理解的代表。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則以“往”義如《洛誥》“其往”之“往”,自今以往也。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以“往”為“命其退之辭”,並舉《堯典》每用“往哉”為例👰🏽♀️。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則釋“往”為勞,云“勞敬以治”🏂🏻。敬之,必勤勞於事🥃,故有些字🕺🏽,既義敬慎🏊,也有勤力之義。如《說文·力部》云:“劼👩👩👧👦,慎也🤦🏻♂️。”《廣雅·釋詁四》則云🚣🏿♀️:“劼,勤也🧑🏻🔬。”又如表勞義的“勤”與表敬義的“謹”同音同源。再如《說文·力部》云:“勮,務也。”《大戴禮記·五帝德》“務勤嘉榖”,王引之《經義述聞》云“務”亦“勉”也。而“務”與表勉義的“勖”、“懋”皆音近相通🎥。故“勮”有用力甚勤🤦🏿♀️、甚劇之義🥠,與“勤”、“勉”義同。但“勮”亦有敬懼之義。《廣韻·御韻》:“勮👩🏻🦼,又懼也。”故表勉義的字✢,與表敬義的字常見連言或對言之例。如“明德慎罰”的“明(勉)”、“慎”對言🏊🏼,《洛誥》“公功肅將祗勸”✩、“祗勸”並言💁🏽♀️,偽古文《尚書》之《太甲》“先王惟時懋敬厥德”之“懋敬”連言,《大戴禮記·五帝德》“莫不祗勵”之“祗勵”連言,等等。
《康誥》中有兩個“往”字,根據上下文意並對讀相關文例,應該也訓勞也、勉也:
往盡乃心💃,無康好逸豫,乃其乂民。
往敷求于殷先哲王,用保乂民。
這兩個“往”字的用法相同。《盤庚》云“勉出乃力”,與“往盡乃心”句式相同、文意相仿,“往”訓為勞也、勉也是很合適的🙎♂️🫶🏿。“往盡乃心”前又云“紹聞衣德言”👷♂️,“紹”多讀為“劭”,也是勉力之義。“往盡乃心”與“紹(劭)聞衣(殷)德言”句例亦同,亦可證“往”可釋為勉也🖱。
《康誥》最後說:
王若曰🏃♂️:“往哉,封!勿替敬,典聽朕告,汝乃以殷民世享。”
多數《尚書》注釋類書籍同樣不說“往”字,以為即“去往”之“往”🤡,如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在串講時釋“往哉”為“往就國”,顧頡剛、劉起釪《尚書校釋譯論》在“今譯”中譯為“去吧”。對比上論“肆哉,爾庶邦君越爾御事”以及“肆汝小子封”🚶🏻,同時考慮“往”有勞義義同“肆”,把“往哉”理解為義同“肆哉”🤷🏽♀️、“勖哉”✨🧘🏼♀️、“懋哉”,也是很合適的🏊🏽♂️。
“往哉”數見于《堯典》:
帝曰:“俞!汝往哉!”
帝曰🧔🏿:“俞!往哉🤱🏿!汝諧。”
《文侯之命》的結尾亦云:“父往哉!”而《堯典》、《皋陶謨》又屢見“欽哉”:
帝曰🧑🏼🚒:“欽哉!” 《堯典》
皋陶拜手稽首颺言曰:“念哉💂🏼♀️!率作興事,慎乃憲⬜️🧑🏽🏭,欽哉🔬!屢省乃成,欽哉🧓🏼!” 《皋陶謨》
又屢見“往欽哉”:
帝曰🚹:“往欽哉🔨📶!” 《堯典》
帝曰🂠:“俞💆🏼♂️!往欽哉!” 《堯典》
帝曰:“俞!往欽哉!” 《皋陶謨》
過去把“往”都理解為“命其退之辭”或“去往”之“往”😱,現在看來,可能是不妥的🔸。“往欽哉”很可能即“往哉”、“欽哉”合言而義同《康誥》之“往敬”💙,“往”義同“肆”👩🏼💻、“懋”、“勖”♔,乃肆力、勉力之義👨🚀。而《盤庚》“往哉生生”與“生生自庸”對讀,使“往哉”義猶“肆哉”👮♀️、“懋哉”、“勖哉”的可能性進一步加大🦩。
“往”為什麼有勞義💮?王念孫《廣雅疏證》也沒有說出所以然來。我們這裏試作一點不成熟的推測🧙🏼♂️。
《廣雅·釋訓》:“俇俇⚾️,勮也。”“勮”有勞義,其字又作“劬”𓀏🥌。《說文新附·力部》:“劬,勞也🛃。”慧琳《一切經音義》卷八“劬勞”注🥥:“《說文》🫶:劇也,從力。案𓀓:用力者則多勞。”“攫”、“據”古通。《老子》:“攫而不搏。”馬王堆帛書乙本“攫”作“據”🤰🏿。“攫”從“瞿”得聲,而《說文·瞿部》云“瞿讀若章句之句”🌦👨🏼🦱,故“勮”又作“劬”。《說文·走部》:“讀若劬。”而“勮”有勞義♾,應是“勮”或“劇”🫲🏿、“遽”有甚🥴、巨義的引申。《廣雅·釋言》“僉,
也”王念孫《疏證》🧏🏽♂️:“《方言》云:僉,勮也。勮亦用力之甚也📬。”《說文新附·刀部》👨🏽⚖️➕:“劇,尤甚也♧。”《釋名·釋言語》🪙:“劇👨🏻🦯➡️,巨也,事功巨也。”用力甚者、用力巨者,自有勞義。“往”有勞義🧑🏻⚖️,可能與“俇俇🎡,勮也”有關。
五、“昏”➝、“暋”
《盤庚》云“不昏作勞”⇢🆎,陸德明《釋文》:“昏,本或作暋😛,《爾雅》昏、暋皆訓強🤙🏼。”《文選·張衡<西京賦>》“何必昏於作勞”薛綜注以及“不昏作勞”鄭玄注則云🤶🏿:“昏,勉也🧝🏽。”《說文·攴部》:“暋🧞,冒也,從攴昬聲🏰。《周書》曰:暋不畏死。”“冒”應讀為“勖”🧝🏼,與“勉”、“強”同義。“暋”當是“昏”之繁構“”的進一步訛變🌛👷🏿♀️。《說文·日部》云“昏,一曰民聲”,即言“昏”有作“昬”者。作“暋”又進一步省作“敃”,《說文·攴部》云“彊也”,與“昏”⇾、“
(暋)”同訓🧟♀️。
“昏”、“(暋)”有勉、強之義,應是“忞”之通假🥩。《說文·心部》:“忞,彊也🌛。從心文聲😑。《周書》曰:在受德忞🦵🏿。讀若旻👩💼。”《立政》則作“其在受德暋”,“暋”即“昏”字繁構之訛變,用為“昏”的本義,《大戴禮記·少間》即云紂“德昏政亂”。《說文》在“忞,彊也”之訓下引“其在受德暋(忞)”例👷🏿,非謂“暋(忞)”在句中用為強義,乃段玉裁《說文解字注》所謂“引《六經》以明假借”也。而“昏”聲與“文”聲相通,傳世古書和出土文獻中不乏其例。如“暋不畏死”,《孟子·萬章下》引作“閔不畏死”💃🏿。《史記·范睢蔡澤列傳》“竊閔然不敏”司馬貞《索隱》:“鄒誕本作惽然➞。”“惽”乃“惛”之訛變或異體,不明也。“惛然不敏”即昏昏然不敏。
六、“農”
《呂刑》云:
稷降播種,農殖嘉榖。
各家皆引《廣雅·釋詁》“農,勉也”解之。《大戴禮記·五帝德》引作“務勤嘉榖”,可證“農”確為勤勉之義♍️。這種用法的“農”字又見於《左傳》襄公十三年📅:“小人農力以事其上🤰🏽。”王引之《經義述聞》引其父王念孫云:“農力,猶努力,語之轉。”洪亮吉《春秋左傳詁》則引《廣雅·釋詁》釋“農”為勉,勉力🏊🏽♀️、努力其義一也。表勉義的“努”,《廣雅·釋詁》作“怒”,云“勉也”📇。《方言》卷一:“釗、薄,勉也🧖🏼。其鄙語曰薄努👩🏽🦱,猶勉努也。”《廣雅·釋詁》:“薄、努,勉也。”“薄努”同義連言。
《尚書》中還有兩例“農”字,平實來讀,其實都用勉義🏃🏻♀️➡️。《洪範》云“敬用五事”、“農用八政”🧗🏻♀️、“協用五紀”𓀒、“建用皇極”🍸、“乂用三德”🕜、“明用稽疑”、“念用庶徵”、“嚮用五福”、“威用六極”🦦。其中“農用八政”的“農”🤷🏽♂️🏌🏻♀️,偽孔傳釋為厚🌧✍🏽,孔穎達疏引鄭玄注云“讀為醲”。《說文·酉部》🔚👨👦:“農,厚酒也。”《廣雅·釋詁三》🥞:“醲,厚也👷🏽♀️。”則鄭玄注與偽孔傳所釋相同🍪🤿。孔穎達疏又引張晏、王肅曰✴️:“農,食之本也。”陸德明《釋文》引馬融云:“食為八政之首🧑🏼🦱🍍,故以農名之。”皆以“農”為“農穡”之“農”。《漢官解詁》引作“勉用八政”。王國維引“農,勉也”之訓明之🏄🏽。近代出版的《尚書》注釋類書籍多從勉也之釋,是對的👳🏽🐃。
王國維在論述“農”有勉義時🪲,曾舉克盨(《《集成》》
)和梁其鼎(《《集成》》2768)“?臣天子”,梁其鐘(《《集成》》187)作“農臣天子”為例,以“?”🧏♂️、“農”二字正是篤勉之意。“?”字金文常見,如言“?尹四方”,亦見於甲骨文🪗,云“(乂)?四方”,我在一則札記中指出“?”(或釋為“畯”)應表治義,故與同表治義的“尹”、“乂”連言,並指出《多士》“俊民甸四方”的“俊”即“畯”🎉,“畯”、“甸”對言,皆義治也⚅。還指出,表治義的“畯”,典籍作“敦”🪜。今按“敦”亦有勉義✋🏻🛍,《爾雅·釋詁上》“敦,勉也”邢昺疏:“敦者,厚相勉也。”故“?(敦)臣”、“農臣”皆勤勉之臣也🕦。這也證明我們把表治義的“?(畯)”與典籍中的“敦”字聯繫起來是對的。
《洛誥》中周公有一大段話教誨成王。周公最後說⛲️:
汝往敬哉!茲予其明農哉🤾🏼!彼裕我民🧕🏿,無遠用戾🎽🫠。
“往敬”顯然就是我們前面討論過的“往敬”、“往欽”,“往”義勞也👱🏿♂️、勉也♑️🙍🏽。“彼裕我民”,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釋為“彼能容我民”,以容釋“裕”🧝🏽♂️,乃據《廣雅·釋詁》“裕🤑,容也”。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引《方言》釋“裕”為“道”,未釋“彼”字👂。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以“彼”即《說文》“往有所加也”,釋“往裕我民”,未釋“裕”字,殆以“裕”之本義寬裕🥩、富裕讀之。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則從吳汝倫《尚書故》之說,讀“彼”為“被”,云“彼裕”即覆被而容保之。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從曾運乾“彼”義往之說▪️🦯,又認為“裕”適用《方言》卷三“裕🧑🏿🦲,道也”之“訓”,此謂教導。我認為“彼”應讀為“棐”🚽👨🏿🦲。古書中“彼”👪、“匪”音近可通🙇🏼,而“棐”為古“匪”字👱🏽♀️。“棐裕”言“輔導”。“棐,輔也”之訓古書習見🙍🏽。“彼(棐)裕我民”與《康誥》“由裕民”以及《多士》之“忱裕”意思幾乎完全相同😱。《方言》卷三:“裕🕍🧑🏿⚕️、猷☹️,道也🤩。”“由(猷)裕”🏄🏻♀️、“忱(由/猷)裕”皆同義連言😮💨,“彼(棐)裕”亦如此。“無遠用戾”比較費解🪛。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釋為“無遠勿至矣”,文義不通。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云“無遠”猶言極遠,謂無遠於此者🩵。而“戾”義至🥦。此句即《論語·子路》“近者悅👈🏻,遠者來”之義也。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則釋為“民將無遠弗至也”。“用”何以義“弗”,未解釋,難以信服。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云🧑🏽🦲🎹:“無遠用戾,言勿因民居遠方以止(不達)其覆被容保之惠也🪁。”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則以“無”為句首無義之語詞🎈,“無遠”猶言遠方,且以因釋“用”,言“遠方因此可以至矣”🖖。我意“無遠用戾”言“遠於戾”,“無”為無義之語詞👦🏼。“用”猶“於”也🕛。古書中“用”、“以”多互訓、互作。而“以”猶“於”也📓,吳晶瑩《經傳衍釋》卷一有說👷👨🏽🔧。“戾”義罪戾。《大誥》云“天降大戾于周邦”🧹。
從上下文意來看,周公要求成王敬勉其事🕴🏼,周公自己也將“明農”即勉力(於政事)🫰🏼,本來是極平實通順的理解🫃🏻,故下文成王云“公明保予沖”,即周公勉力安定或保輔成王。但偽孔傳釋為:“我其退老⛴,明教農人以義哉。”孔穎達疏則引《尚書大傳》“大夫七十致仕退老歸鄉里”的一段記述,說:“周公致仕當為上老,故曰明農。”即以“明農”為致仕退老之義。王夫之《尚書稗疏》則云🪤:“明農者🚔,經理溝洫之事。”顧頡剛🕜、劉起釪《尚書校釋譯論》從王夫之之說,“今譯”為“大力從事於搞好農田疆界溝洫之事”。《尚書校釋譯論》常常於眾說之中選取奇異難信之說,此為典型例證。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亦從致仕之說🛐⛸。曾氏也常常或引或發怪異之論。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、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、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皆以“明”、“農”為勉也👜,是正確可從的✝️。
七、“嚮”𓀆、“享”與“從(聳/慫)”
我在討論《尚書》所載周人心目中上天對其子民的眷顧時,曾將《多士》“則惟帝降格、嚮于時夏”的“嚮”釋為嚮勸之“嚮”。《洪範》“嚮用五福”亦用此義。表勸義的“嚮”👷🏽,本作“饗”。《儀禮·特牲饋食禮》“祝饗”鄭玄注🏙:“饗,勸強之也。”“勸強”即“勸勉”。上天勸勉其子民之類的說法又見於《召誥》👳♀️:“相古先民有夏👩🏼✈️,天迪、從、子🧑🏽🍳👷🏼、保。”換言即“天迪👩🏼⚕️、從、子、保先民有夏”👨🏽🦳。“迪”通“道”,即《多方》“不可終日勸於帝之迪(道)”之“迪”。“子”,王引之《經義述聞》讀“慈”🌒,《國語·周語》云“慈保庶民”👨👦👦😠。“保”即“保乂”之“保”,安也🚬。而“從”則應讀為“聳”或“慫”,即勸、勉也🧜🏼♂️,與“饗”同義♛。《皋陶謨》“汝無面從”🕣,《史記·五帝本紀》作“汝無面諛”🈸🐦🔥。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(p.106)認為“史公讀為慫🧑🏽🍳,謂獎勸也”。《廣雅·釋詁一》:“慫、慂🕒,勸也⚔️。”《方言》卷十🚶♀️➡️:“食、閻、慫、慂,勸也。南楚凡己不欲喜而旁人說之,不欲怒而旁人怒之🧔🏻♀️,謂之食🏃♂️、閻,或謂之慫、慂🩶💑。”錢鐸《箋疏》🤚🏻:“慫👩🏿🚒、聳、、竦並字異而義同。”《方言》卷六:“自關而西秦晉之間相勸曰聳,或曰獎。”周初八誥多用丰鎬方言。丰鎬即位於“自關而西秦晉之間”🧑🏻🍳。《方言》記錄的是戰國秦漢時的語言狀況。“自關而西秦晉之相勸曰聳”似可追溯到周初的丰鎬方言。
“嚮”👨🏻🏫、“享”古通🦹🏻。《尚書》中有一個“享”字亦表勸✧、勉之義,且與“明(勉)”組成同義連言。《酒誥》先說殷之諸舊臣、舊官如果仍然沈湎於酒,不用殺他們👩🏿🍼,姑惟教之🧎🏻。接著說:
有斯明享,乃不用我教辭,惟我一人弗恤弗蠲乃事❓🚖,時同于殺。
“有斯明享”,或以之屬“姑惟教之”為句🤷🏽♂️,如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,以“明享”即服方尊(《《集成》》2824)“服肇夙夕明享”之“明享”🏌🏼♂️。《詩·小雅·楚茨》“祀事孔明”鄭玄箋:“明猶備也,絜也👱♂️。”《禮記·中庸》“齊明盛服”鄭玄注:“明,猶潔也。”是“明享”即潔祀之意🕵🏿♀️。“姑惟教之有斯明享”即“姑惟教之於斯明享”,“有”猶“於”也,吳昌瑩《經詞衍釋》卷 有說🥂。“斯”🛼🕰,語詞也,王引之《經傳釋詞》卷八有說。此釋於語句通順,但無法解釋為何對沉溺於酒者,要教之以潔祀👩🦱。
孫詒讓《尚書駢枝》以“有斯明享”為句,綴於“乃不用我教辭”之上。孫氏認為🔋:《洪範》“嚮用五福,威用六極”,偽孔傳釋“嚮”為勸嚮🧑🏼🦲,蓋“嚮”為嘉惠賞勸,“威”為咎罰畏懲,二義正相對。威福著明則曰“明嚮”、“明威”🙋🏻♀️。《皋陶謨》、《大誥》云“明畏(威)”與此“明嚮”相對🦬。《多方》云“惟夏之恭多士大不克明保享於民”🪴,彼“明保享”猶此“明享”也😠。“此蒙上殷諸臣眾之湎於酒者勿殺而姑惟教之,較之上罰群飲之不教而殺者獨為寬恕,故云‘有斯明享’👲🏿,明此乃姑勸勉之,不欲速加以罪”。
孫詒讓讀“享”為“嚮”義勸🗝,是對的,但以“明享”、“明威”相比附🚱,讀“明”如字⚁,則有可商。最平實的讀法👮🏻,莫過於“明享”讀為“勉嚮”。“有斯明享”即有此勸勉🫄🏼,承上文“姑惟教之”而言🧑🔧。“乃”讀“仍”。云有此勸勉🩶,仍不用我教辭,則殺無赦。
八♙、“肇”
《酒誥》云:
肇牽車牛遠服賈,用孝養厥父母
《爾雅·釋言》⚜️:“肇🎣,敏也♝。”郭璞注即引“肇牽車牛”為例🕵🏿。《禮記·中庸》“人道敏政”鄭玄注:“敏🦴,猶勉也🧏🏼♂️👆🏼。”表勉義的“肇”,當即“劭”之通假✔️,朱駿聲《說文通訓定聲》早已指出這一點。《說文·力部》與《爾雅·釋詁》皆云“劭,勉也”。《堯典》“肇十有二州”🧏🏼♂️,《尚書大傳》“肇”作“兆”。《詩·大雅·生民》“以歸肇祀”孔穎達疏:“肇,宜作兆。”《大雅·生民》“后稷肇祀”🪓,《禮記·表記》引“肇”作“兆”🤜🏼。兆聲與召聲多有通假🐢。《說文·革部》“鞀”或體作“鞉”、“”。《詩·小雅·大東》“佻佻公子”,《楚辭·九歎》王逸注引“佻佻”作“苕苕”,故“肇”通“劭”🍞。
《文侯之命》中也有一個“肇”字讀為“劭”🫸🏽:
父義和🧔🏻!汝克昭乃顯祖🦂,汝肇刑文武💂🏼♀️,用會紹乃辟🦗,追孝于前文人。
“肇”👨🏽✈️🕴,偽孔傳、孔穎達疏皆以始釋之👩🏿🦰,言“始法文武之道”✮。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改引《爾雅·釋詁》“肇,敏也”釋之🚵🏻。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引《詩·大雅·江漢》“肇敏戎公”陸德明《釋文》引韓詩云“長也”釋之。今按“肇敏”同義連言,韓詩有誤。《逸周書·謚法》“肇敏行成曰直”🐬,王念孫《讀書雜誌》云“肇與敏同義”。“肇”通“劭”訓勉🈚️,與“敏”猶“勉”也同👕,故連言。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徑注“肇🧑🦽➡️,勉也”,實為達詁👨🏻🦳。可今譯為“努力地”🔉🧑🏻🦽。“刑”🌖,效法。《詩·大雅·文王》:“儀刑文王😐。”“肇刑文武”謂勉力效法文王🧏🏽♀️、武王👘。
《酒誥》還有一個“肇”字,也應該讀為“劭”。前人因釋為“肇”的其他義項,對上下文意有很多怪異的理解,這裏需要重點說一說🥴。《酒誥》篇首云:
王若曰:“明大命于妹邦。乃穆考文王肇國在西土🏌️♀️。厥誥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:‘祀茲酒。’惟天降命☦️,肇我民惟元祀。天降威🙋♂️,我民用大亂喪德👩💻,亦罔非酒惟行;越小大邦用喪🌖,亦罔非酒惟辜⚗️。”
“肇國在西土”🗺,《爾雅·釋詁》云“肇🤛🏼,始也”👨🏿🏫,故多釋為“始建國在西土”🪃,添一“建”字解經🙇♀️,或以“國”用為動詞🧑🏿⚕️🚌,建國也。或云“肇”通“肁”🙎🏼♀️,《說文·戶部》云“始開也”⌛️,云開國在西土。段玉裁《說文解字注》👄:“肁,引申為凡始之稱。凡經傳言肇始者,皆肁之假借。”我意“肇國在西土”也可讀為“造國在西土”。秦公簋(《《集成》》4315)“竈囿四方”即“肇域四方”。《釋名·釋宮室》則云🍶:“竈🧖🏽,造也👩🏼💻。”《周禮·春官·大祝》“二曰造”鄭玄注:“故書造為竈,杜子春讀竈為造次之造。書亦或為造。”“造國在西土”猶言“建國在西土”📂。《周禮·天官·序官》云“惟王建國”。“毖”,偽孔傳據《爾雅·釋詁》釋慎,蔡沈《書集傳》釋為戒謹。王念孫🙍🏼♂️、王引之父子始引《廣韻·至韻》“毖👩🏻🦱🫣,告也”解之🛋,見王引之《經義述聞·書·汝典聽朕毖》及王念孫《讀書雜誌·漢隸拾遺·衡衛卿衡方碑》以及《廣雅疏證》等。王氏父子之說正確可從🧚♀️🈲。兩個“越”字🍬🌅,均表連及關係🦹,猶“及”也、“與”也👨🏽🎓。第一個“越”字,表詞與詞之間的連及關係👆🏼👨👩👦;第二個“越”字,表兩個分句之間的連及關係。第二個“越”字所在句🔀,可以改寫為:“天降威🕵🏼,我民用大亂喪德🏂🏼,亦罔非酒惟行;越天降威🤾🏼,小大邦用喪,亦罔非酒惟辜🤌🏽。”“祀玆酒”👩🏻💼🫵,王引之《經傳釋詞》卷八:“玆,猶斯也🦔🌌。惟祭祀斯用酒也。”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則以“玆”猶“則”也,“聲之轉”。“祀玆酒🥴,猶云祀則酒,即下文誥教小子飲惟祀也🅱️。”俞樾《群經平議》謂“祀”乃“已”之假字😏。《易·損·初九》“已事遄往”陸德明《釋文》:“已,虞作祀🏌🏿♂️。”此假“祀”為“已”之證⛷。“已玆酒”者,止此酒也。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駁云:“以下文考之🧑🏽⚖️,並非一律止酒。其祀之用酒🚴,下有明文,則‘祀玆酒’者,祀乃酒也🏍。”其說與曾運乾等略同。
“降命”一詞《尚書》屢見。《多士》、《多方》皆云“予大降爾四國民命”,《多方》又云“乃有不用我降爾命”🔀,《金縢》云“無墜天之降寶命”,大保簋(《集成》4190)云“王降征命於大保”,“降命”都是降下命令👨🔬、教令之類。因《多方》云“天降顯休命於成湯”,且此處“天降命”似與下文“天降威”相對為文🧁,故王國維《觀堂集林·與友人論<詩><書>中成語書二》認為💁:“天降命於君🧎🏻♀️,謂付與天下🌉;天降命於民🧑🏿🌾👗,則謂全其生命。”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承其師王國維之說云:“蓋降命,皆有右助福佑之義也。”並謂《多士》、《多方》“大降爾四國民命”其義無不有降福之意也。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認為“惟天降命”猶《康誥》云“天乃大命文王”,都有過度解釋“天降命”之嫌,恐不可信👨👨👧👧。
“肇我民惟元祀”🔫,理解頗多分歧。偽孔傳、孔穎達疏皆釋“元祀”為大祭祀🪖,以大釋“元”📃。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斷句為🤦🏼♀️:“惟天降命肇↙️,我民惟元祀🙆🏽。”釋為:“思天降下酒名之始👩🏻💻,我民當思祀其始作酒者。”俞樾《群經平議》改釋“元祀”為文王元年。“上文曰‘肇國在西土’🥻,‘肇國’者,始建國之謂💇🏼♂️,故知是文王元年也”👩🏿🔧。王國維亦云:“指文王受命改元之事,非指祀事。”(據《尚書講授記》)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:“肇我民,與上文‘肇國’同意。元祀🦶🏼,謂天子受命改元而後稱元祀。惟😷,《玉篇》:‘為也🙎🏼♂️👨👦。’為🌩,與‘作’同。《洛誥》‘以功作元祀’即其證也📧🧬。”承王國維之說而有所發揮、補充。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則以“肇我民”猶《康誥》“用肇造我區夏”也,並詳引俞樾“元祀”之說🧚。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🍊:“肇我民🪣➖,意猶上文所云肇國🤽🏻。惟元祀,謂開國改元也。”顧頡剛、劉起釪《尚書校釋譯論》亦從此類理解,且舉西周大盂鼎(《集成》2837)🕙、小盂鼎(《集成》2839)、矢彝(《集成》9901)、趩尊(《集成》6516)等將“惟王元祀”置於銘文之末,云此段是從“乃穆考文王”敘起,到“肇我民惟元祀”止,故“惟元祀”置於末尾。
我認為“天降命🙇🏻♀️,肇我民惟元祀”前有“祀玆酒”🤎,後又云“亦罔非酒為行”🎮、“亦罔非酒為辜”等,其文意理應與酒有關。但按照上引學術界的普遍看法✍🏼,似乎此語遙承“乃穆考文王肇國在西土”句💣,跟皆與酒有關的上下文並無關聯。這種看法其實將簡單問題複雜化了⬇️🪭。最平實的理解應該是📍:“天降命”即上天降下教令,“肇我民惟元祀”應讀為“劭我民惟元祀”🤌。“劭”即勉🗃,引申亦有勸勉之義🥸。《漢書·成帝紀》“先帝劭農”顏師古注引晉灼曰🧥:“劭,勸勉也。”“肇(劭)我民為元祀”,即勸勉我民為“元祀”。“元”訓大或善🗺,古書故訓習見。“元祀”即大祀、善祀。上天降下教令🐻,勸勉我民為大祀或善祀,是承上文“祀玆酒”而言。酒在祭祀中起著重要作用🧑✈️,故周人認為祭祀用酒,乃上天所降教令,以勸勉我等更好地奉行祭祀。這樣理解,文從字順,平實通達。
九🦶🏼、“謀面”💇🏻、“謀從”
《爾雅·釋詁》:“勔🫴🏼,勉也。”陸德明《釋文》:“勔📨,字或作僶。”《方言》卷一🦶🏿:“釗🤸🔫、薄,勉也🙎🏽♀️。自關而東周鄭之間曰勔👭🏼、釗。”郭璞注:“勔🥔👩🏼🏭,亦訓勉也🛂。”錢鐸《箋疏》:“《說文》:愐👨🏿🍳,勉也🪓。《釋詁》作勔。愐與勔同🧑🏿🍳。”表勉義的“僶”又作“”、“黽”⛺️。《爾雅·釋詁》“
沒,勉也”郭璞注“
沒,猶黽勉”陸德明:“僶🛥🧑🏭,字又作黽。”
《召誥》云👋🏻:
相古先民有夏🧘🏿♀️,天迪🚵🏿♀️、從𓀇、子🌸、保;面稽天若,今時既墜厥命。今相有殷,天迪🎍、格🛠、保🧑🏿⚖️🤷♂️;面稽天若,今時既墜厥命。
“相古先民有夏,天迪、從、子、保”可換言為“相古天迪🌦🧜🏻、從、子、保先民有夏”🪂🧑🏻🦱;“今相有殷,天迪、格、保”可換言為“今相天迪、格🚻🎒、保有殷”。之所以採用這種倒置式的表達方式,大概是為了照顧後面的“面稽天若”句🧔♀️,即以“先民有夏”、“有殷”為“面稽天若”的主語。
“面稽天若”句很費解🤹♀️。孔穎達疏引鄭玄注:“面,猶面嚮也🏐。”“嚮”又作“鄉”。《周禮·夏官·撢人》“而正王面”鄭玄注:“面,鄉也。”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釋為“鄉考天心而順之”🔤💧,以“考”釋“稽”,以“順”釋“若”。俞樾《群經平議》:“若,順也,順即道也🥠。《論衡·本性篇》引陸賈曰:‘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則順⇢,順之為道📪👨🏻。’《國語·楚語》以‘違而道’、‘從而逆’相對🗣。是古人謂順為道🦹🏿👩🏽🚒。‘天若’即天順,天順即天道也。”于省吾《尚書新證》讀“面”為“偭”,“偭”訓“背”,釋“稽”為考也、問也🎰,釋“天若”猶殷墟卜辭“帝若”,即天所允諾,引申有如後代的天保佑之意。顧頡剛、劉起釪《尚書校釋譯論》從于省吾之說。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亦從于省吾“面”通“偭”訓背之說,而以“稽”為礙、止之義🚚,云“面稽,蓋違背不順之意”。而“天若”則採簡朝亮《尚書集註述疏》之說,以為即天所順從🫷🏿🍂,猶“天意”也。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讀“面”為《皋陶謨》“汝無面從”之“面”,釋“稽”為考,讀“若”為“諾”🎼,以為即面承帝命也,即下文所謂“稽謀自天”也。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、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則承王引之《經義述聞》之說,讀“面”為“勔”。楊氏釋“稽”為合,以“天若”為古語👱🏽♀️,如《康誥》云“宏於天若”👼🏿。但《康誥》注釋則以“宏於天若德”為句,以“若”義善。周氏釋“稽”為考,釋“面稽天意”為勉力考求天意。
“面稽天若”的主語是“有夏”、“有殷”👉🏽🪡。如言“背天若”,則與上言“天迪、從、子、保有夏”、“天迪🥦、格、保有殷”文意逆轉。如言“勉稽天若”,則與上言文意相承。但下文云“今時既墜厥命”🐬,則從夏、殷得到上天的眷顧到最終卻墜失天命🟩🕢,中間理應有所交待👯♂️。如此則“面”猶“背”也之讀為長🙀。言上天眷顧夏🪵、殷,而夏👨🏼、殷卻“背天若”,故而今時已然墜失天命。
我們雖然沒有讀“面稽天若”的“面”為“勔”,但《立政》中的一個“面”字確應讀為表勉義的“勔”👱🏿♂️👮。《立政》云:
謀面用丕訓德,則乃宅人,茲乃三宅無義民🍊。
于省吾《尚書新證》云:“按‘謀’,金文作‘誨’或‘每’或‘某’🖕🏽。從每從某,其聲一也。英倫隸古定本‘謀’作‘’。‘面’即‘勔’👨🦳。‘謀面’⚈,即《爾雅·釋詁》之‘
沒’😀,《詩·小雅·十月之交》的‘黽勉’,《漢書·劉向傳》之‘密勿’,皆同聲假借字也。《漢石經》‘謀面’上有‘亂’字👩🏿💼‼️,凡《尚書》‘亂’字多為‘率’之訛,與‘丕’並為語詞。‘謀面用丕訓德’,黽勉用以順德也。《詩·下武》‘應侯順德’,是‘順德’周人語例😞。”于氏讀“面”為“勔”的意見是精當可從的,但以“謀面”即“
沒”💂🏽、“黽勉”🚣♀️🍞、“密勿”🌝,則有可商。“謀”應該改讀為“敏”🫠,“敏勔”同義連言,義同“
沒”🧖🏻♂️、“黽勉”🥑、“密勿”。讀“謀”為“敏”,吳汝倫《尚書故》已言之🤼♀️,云“謀面者,黽勉也。”而“謀”👩🏿🦱、“敏”相通,可舉《禮記·中庸》“人道敏政”鄭玄注“敏或為謀”為證。
《立政》中還有一個“謀”字通“敏”,且與“從(聳/慫)”組成同義連言詞。《立政》云👩🏽🎨:
亦越武王,率惟敉功𓀝,不敢替厥義德;率惟謀從容德,以并受此丕丕基🧔♂️。
“率惟”,語詞🤦🏽♀️,無義🪦。“替”🚙,廢也🙋🏻♂️。“替厥義德”猶言弛廢其善德、文德➗。清華簡《周公之琴舞》云“文德匪易(弛)”✋🏿、“文德匪毄(懈)”、“文德匪墮”,“易(弛)”、“毄(懈)”🧝♀️、“墮”與“替”義近🏇🏽。我又認為“替”很可能如同《大誥》“不取替上帝命”的“替”🕧,乃“朁”之訛,讀為“僭”。《詩·大雅·抑》:“辟爾為德🐃,辟臧辟嘉。淑慎爾止,不愆于儀。不僭不賊,鮮不為則。”《詩·商頌·殷武》🪚:“天命降監,下民有嚴🫅🏼。不僭不濫,不敢怠遑。”此皆“不僭”之文例。“不敢僭文王義德”7️⃣,言于文王之善德不敢有任何僭忒。番生簋(《集成》4326)云“溥求不僭德”,清華簡《尹至》云“摯德不僭”,皆可與此相互參驗。“謀從容德”應與“不敢替厥義德”義近🙏🏿。偽孔傳未釋“謀從”二字,且讀“率惟”之“率”為實詞,義為循,是不對的🥝。王先謙《尚書孔傳補商》訓“謀”為心💌,訓“從”為順🔫;孫星衍《尚書今古文注疏》讀“謀”如字,訓“從”為順🧖♂️⏏️,也都未妥。于省吾《尚書新證》已指出“謀”即“謀面”之“謀”👨🏻🔬,訓勉🏋🏽♂️;曾運乾《尚書正讀》直接讀“謀”為“敏”✸🪺,都是正確可從的。但于氏未論及“從”字,曾氏亦讀“從”如字🕗。我意“從”即《皋陶謨》“汝無面從”、《召誥》“相古先民有夏,天迪、從、子、保”的“從”,通“聳”🔸、“慫”👩🏭,也義勉。“謀(敏)從(聳/慫)”同義連言。“謀從容德”即勉行“容德”🧑🏼🚒。“容”或釋寬容、包容;或以為即“睿”字,《尚書大傳》卷二“思心之不容”鄭玄注“容當為睿”,吳汝倫《尚書故》主此說,屈萬里《尚書集釋》、楊筠如《尚書覈詁》從之;或以“容”通“頌”,《荀子·天論》“從天而頌之”楊倞注➞🤽🏿:“頌者,美盛德也🪒。”《詩·周頌譜》孔穎達疏:“頌者,美盛德之形容。”于省吾《尚書新證》首創此說。今按前言“義德”,後言“容德”,當以“容”讀為“頌”為長。而“勉德”之類的說法是明見於古書的。《康誥》云“丕則敏德”,偽古文《尚書》之《大禹謨》云“黎民敏德”,《畢命》云“惟公懋德”,《後漢書·劉虞公孫瓚陶謙傳贊》曰“襄賁勵德”,“敏德”、“懋德”、“勵德”皆勉德也。
《太甲中》云“王懋乃德”,偽古文《尚書》之《咸有一德》云“夏王弗克庸德”,舊讀“庸”為“用”。今知“庸”有勞📇、勉之義💪🏻,而古書又常見“勉德”之類的說法🐗,則“庸德”亦當如此。而《召誥》亦有類似說法:
王其德之用,祈天永命😣🌦。
過去皆讀“用”如字💇🏿。今按“王其德之用”云“王其德之庸”,言王庸勤於德👨🏻🌾。《無逸》“惟耽樂之從”即言“惟耽樂是從”,“之”猶“是”也。《皋陶謨》“五刑五用哉”,《後漢書·梁統傳》引“用”作“庸”。“其德是用”猶言“惟德是庸”🦹♂️,“其”、“惟”都是無義之語詞。讀“用”如字者🛥,多以“其”猶“庶幾”也,如周秉鈞《尚書易解》,不確。而前面討論過的“謀面用其訓德”,“用”亦當讀為“庸”🤽♂️。“謀面庸”三字同義連言。
以上,我們討論了《尚書》中九組近二十個用為勉義的字,提出了一些新的說法🥷🏻🚣🏼♂️。是非對錯🧕,懇請大家指正。
2016年5月4日二稿
本文收稿日期为2017年10月11日
本文发布日期为2017年10月31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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